我的電影劄記 1
讀田壯壯訪問談德拉姆 , 有一些話和電影一樣 , 讓人特別明白 , 輯錄在這裡 , 好做為自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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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有號召力的人 , 比如大導演 , 為什麼有號召力 , 因為他是金字塔的尖 , 要有一個塔來支撐這個尖 , 不能懸著 . 問題就在於這尖 , 最容易鈍 , 尖一鈍 , 不銳利了 , 雖然形還在 , 但力量感沒有了 , 而尖是需要去磨的 , 才能保持銳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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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片本身是一個虛擬的夢幻世界 , 當人們入世生活的時候 , 是如此之現實 , 之冷漠 , 之殘酷 , 其根本是為了生存 . 故事片的產生虛擬了另外一個世界 , 有愛情 , 悲劇 , 各式各樣的東西 , 但它是虛擬的 , 它給入世的人一個真空的時刻 … (電影產生了一種新的敘述語言) , 記錄片更多地是利用這種語言來介紹一個真實空間而不是虛擬空間 , 這是一個基本的分別 … 記錄片可能在拍攝構想 , 拍攝過程中都不會引起多少人的關注 , 但這是人類文化的一個軌跡 , 這鏈環不能斷 … 這鏈環一丟就有問題了 , 所以老有人去幹這樣的工作 … 做這個事情的人 , 需要更耐得住寂寞 , 相信自己工作的價值 . 記錄片和故事片之間 , 作為作者 , 也有這種分野 . 而且故事片的浮華程度 , 越來越變本加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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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意義太豐富了 , 人活一輩子 , 我就希望看到更多的原生態的人 , 不是克隆 (clone) 的 , 不是經過製造的 , 是元氣十足的能給你生命活力的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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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片更多地依照原始的拍攝對象 , 慢慢觀察周邊的氣氛 , 自然的氣場 , 表達人的喜怒哀樂 , 生存的狀態 . 記錄片可以沒有政治觀點 … 你也可以有一個主體 , 比如跟著一個考察隊,一個考古學家 … 但沒有故事片裡的那種人物性格發展的線索 … 很多人沉溺於記錄片的原因也是在於他有一種快感 , 他操作起來不被任何東西所束縛 , 他自由了 . 這自由實際是人最本性的東西 . 中國沒有記錄片市場 , 沒有地方播 , 也沒有地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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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好石頭 , 雕成玉 , 你認得它 , 是石頭的時候你不認得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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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 (我和攝影師) 都會交談 , 我和他講不能把任何東西拍實了 , 這裡面應該有意境的東西 , 好看的東西有很多種拍法 , 情緒的表達也有很多種拍法 , 就是你拍的所有東西要留一點空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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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攝影師談得最多的就是你不要看見美的東西就拍 , 在美的背後找到一種感受的東西 , 就是讓你心裡有一種震動的東西 . 後來他講的一句話很好 : “我現在也記不清那個鏡頭我為什麼要這樣拍 , 只覺得當時我所有的東西都房在影像中了 .” 聽起來挺虛的 , 可你只要找到這種感覺 , 除了眼前是很實的 , 你的焦點和技術之外還留有什麼東西 , 就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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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和水是不動的 . 你說山高也好 , 水長也好 , 你不看 , 不走 , 山永遠不去湊合你 , 就是你只能去看它 , 拜訪它 , 就和以前咱們去求個道 , 跟山裡的老和尚學禪一樣 , 你去了 , 老和尚不理你 , 你坐到那兒兩三年突然間頓悟了 . 就是這個感覺 . 這東西不能教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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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東西有兩種 : 動悟和靜悟 . 搞電影是不能靜悟的 , 你要在動中感受 , 你要吸所有人的精華來充實自己 , 來填補自己沒有感覺到的東西 .
我的電影劄記 2
史高西斯如是說
整理雜物時,發現原來還保存了馬田.史高西斯 (Martin Scorsese) 的幾段雋語。那是美國「滾石」雜誌在千禧年來臨前,邀請了150名演藝界人士,選出二十世紀對他們影響最大的事情、展望未來世紀的社會面貌、和選出一件他們會放進時間錦囊裡的東西。史高西斯語重心長,雖然只針對美國,但卻放諸天下而皆準,值得不時重溫,作為對我們的告誡。
對社會的冀望 我希望在下一世紀見到尊重 (respect) 的重臨。在過去二十年來,在美國肆意輕蔑其他人,甚至是總統,都不是什麼問題。誠實的批評是一回事,輕蔑不恭卻是另一回事。但後者卻充斥著現在的傳媒,還有是互聯網。那裡沒有對或錯,只有一種「把它放上去就算,管它會否傷害別人」的態度。這樣子下去,未來不會有什麼希望。
文化大事 我自拍電影以來見到最糟糕的事情,就是票房統計數字變得橫行霸道。每星期一你只需扭開電視機或打開報紙,便可讀到上周末那些電影最賣座。你讀的不再是要你動腦筋的文章、或是影評人在說些什麼。我在過去曾與影評人有過很激烈的意見分歧。但他們卻驅使我去思考。我們現在有什麼?數目字。人們只根據有多少人買過票或沒買票來決定他們是否要去看某部電影。這是叫人震驚的。這是一套完全不一樣的價值系統,一個不一樣的世界。我會聽到有人談到…舉例說像 水壺出英雄 The Waterboy這樣的電影。他們告訴我應該去看看。我說:「為什麼呢?我能學到什麼呢?我會學習到做人的一點道理嗎?我會學習到怎樣拍電影嗎?」這所以我近日開始變得沒耐性。我看著今天的電影,好想開開心心的 - 我們總不時想看一些瘋狂喜劇 - 但卻就是不行。根本就毫無裨益可言,毫無啟發性。
時間錦囊 太多電影了。我每星期六都在我的放映室裡看電影,看一些在我決定要當導演的年代裡拍攝的電影 - 即四、五十年代的電影。上周末我看到了一部在1947年拍攝的西部片 - 安德里.狄.托夫 (Andre De Toth) 導演的 Ramrod -的復修拷貝。影片的原裝版本被染上了深竭色,所以他們也替我洗印了一個深竭色的拷貝。它漂亮極了,給了我一次美妙的官能經驗,令我的腦袋變得清醒,好使我知道怎樣去拍我自己的電影。它送我重返年輕的年代,那時我要看這樣的電影得進電影院裡看。今天你踏進電影院,每個人談的都是糖果、爆谷、看完電影後去那裡吃飯。永遠不會是電影。這實在粗野。
給千禧班的忠告 學習外語電影的歷史,來教育你自己。我們極需容納來自其他文化的意念。我覺得我們需要聆聽來自東歐、法國、義大利和日本的人說些什麼。我們在美國十分的盛氣凌人,這是很危險的事情。互相交流使我們得以生氣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