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下 by Subjam

by Subjam

另外两位同志+颜峻+顶楼的马戏团《Improvisation In Shanghai》
出品:观音唱片/骡子唱片
一个奇怪的临时组合。其中包括一些用minimal方式打击的手鼓、一台通过话筒现场拾音加以调变的效果器、三个加了延时效果器的人声、一些加或者不加效果器的民族乐器、一些法器、一些12000赫兹以上的正弦波、一些环境录音、观众的喊声以及一条飞舞的皮带。
你可以想象这是一场既疯狂又宁静的法会。从清凉的ethnic minimal开始,呓语般的人声逐渐变成此起彼伏的嚎叫,紧张过后,神秘的声响体系被高频正弦波拉开了空间,潮水般的内心在酝酿着……高潮出现的时候,现场音响系统已经过载失真,录音保留了这个片段,以证明激情的不稳定性。然后是电子原音式的口弦和幽玄的法器采样、梦一样的日常杂音、煽动性的长音。呓语,更多的呓语,这张现场是一次未知的旅途,“他们都不是真实的”,来自不同体系的声音信息纠缠在一起,试图相互辨认,调和成一种纯精神的体验——他们投入了极高的能量,尽管多次在混乱的边缘舞蹈,但这混乱也渐渐被精神吞没,尤其是3、4两个片段,似乎证明着不安的灵魂是怎样寻找归宿的。
从不同的声音来源看,这是一次野心极大的融合,冒险之处在于技术,而不仅仅是让人在归于沉寂之前感受到的精神分裂。就现场而言,声音品质勉强统一了起来,但远远谈不上和谐,对于以前那些强调类宗教体验的音乐家来说,这绝对是一次令人瞠目结舌的大胆尝试,对其成果的评估,还要看这些疯子进一步的行动。

Aitar《Aitar II》
出品:Sub Jam/Isolation
这是上海实验电子组合Aitar的第2张专辑,双张,分别是同名盘Aitar II和Tokyo Death,总长度不过55分钟。
Aitar II的开头延续着上一张的黑暗和紧张,但很快就像时光穿梭机一样滑向了新时代的空灵。他们使用了近年来电子原音常见的长音音色,甚至glitch的杂音,但仍然尊重了工业噪音的传统。如果说这个传统有太多的暴力倾向,那么Aitar从新的声音艺术中学到的,就是让暴力变成慢动作的梦幻,让未来主义美学变成怀疑论者的迟疑和发呆。在My Infirm Rain中,人声的暴力在不动声色的恍惚的节拍中浮现,纯净的低音和脆弱的杂音甚至不堪其轻微的撕裂。他们的杰出在于,让感觉的碎片拥有了一个开阔的精神背景,清淡的美和绝对的冷酷结合在一起,纳粹的幽灵在游荡,在噪音中咬着人们的耳朵。而人们也只能被咬、心痛。
即使上一张专辑,黑暗和混浊的潜意识也不是主要背景,因此不如说Aitar通过Tokyo Death,脱离了德式的脏,而转向了日本的洁癖。人们很容易就想到了Ryoji Ikeda剔透的音色和抽象的结构方式,但Tokyo Death仍然保持着文化的阴影——冷漠的死亡气息,在纯声音的诗意和低音、噪音的叙事情境之间荡漾。这些全都两分钟长的作品保持了简单的结构,以其理性的排列,成全了数字之美。

fm3zhang《喘颂》
出品:观音唱片
这是fm3乐队成员张荐在东京的现场录音,后期编辑版本,长度只有21分钟,开头的3分钟只有一个微弱到很难让人相信其存在的高频。
毫无疑问,这不仅仅是lowercase乐派在中国的影响,而是另一个高峰。因为它不只是少,而且少得美,美到人屏息。因为它中国。那些漂浮在长音和高频上面的古琴采样,以极少的单音和摩擦,敲着心弦,紧张,但不压抑,直到静默中突然爆发一个孤零零的音。又一个音。再一个……
后半段开始增加的人声,反复着梦境般的现实,逐渐浮现的其他微弱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意境更上一层,到最后古琴的巨响,音量也不过达到其他音乐的正常水平,却有“一默如雷”的功力。所用素材也不过是从头到尾持续着的高频、一些长音、一些弹奏或摩擦的古琴采样、一些其他的电子音效,节省到了极致,以至于你会从此觉得李祥霆像海菲兹一样喧闹。这些微妙的声音能够被人听清,并非是购买者心疼钱包,而是它们全都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在关节上、穴道上,牵一发而动千钧。21分钟一口气听完,仿佛经历了“世上已千年”的相对论时空,精神为之焕然——如果不是太过用力而导致涣然的话。
所谓有中国精神的实验音乐,从张荐、王凡等人开始,希望已经展现出来。如果能有5个这样的艺人,观音唱片庶几可以和Meme、12K/Line这些厂牌平分秋色了。

718《非攻》
出品:Sub Jam
“宫为君,君者当宽大容众,故声弘以舒。其和情也美,动脾也……”电子乐/声音艺术新贵718把他发表的第一张专辑命名为《非攻》,并在封套里引用了《乐维动声仪》关于宫商角徵羽五声的论述。
这基本是一张氛围音乐专辑,在实验和传统之间周旋着,经典的合成器和新时代的杂音交织在一起。合成器的运用,和718稳健的结构相映成趣,也和他远远超过实际年龄的大胡子、冷幽默相当匹配。而《不二》的后极简长音,让人想起Fiorella Terenzi的太空电磁波作品Music From The Galaxies,但显然更有境界。
另一个特点是他的真乐器演奏或采样,大段的,古典的,后摇滚的,藏传佛教的,珠落玉盘然后回荡在脑海中的。这使得“氛围”的标签不再准确——这不是问题,但三个不同的方向并没有完美地统一起来,尽管个别来看却都美不胜收,尤其是简约、传统的钢琴。《非攻》的意思,当然是比“反战”更深刻的中国传统哲学,标题也都是《君守》、《知度》这样的古题,718有心贯通的,是博大的传统和当代的敏感,他的三个方向上的野心也正是如此。那么消化并统一它们,将是这位 23岁、外号“爱因斯坦”的高产电子学专家的下一步。
事实上他后来的作品都大幅越过了音乐的界限,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暮良文王《相相生》
出品:上海音像公司
在暮良文王出现之前,只是在文慧的剧场表演中听过文宾的音乐,而这个组合的上一张专辑,多少被王晓芳弄得有点闹心,所以直到现在才听清楚了他的分量——当然,也听清楚了新生的王晓芳的分量。
都不轻。当然还有窦唯。三个人平等、松弛、相辅相成,《门丈》的趣味、《走不齐》的律动、《三五一》的层次、《暗流沙》的做戏,都带着游戏的感觉,这至少让人分享了玩音乐的快乐。这种快乐,是因为演奏者一起加入了干净、天真的气氛中,而他们都从古代空运了新鲜的情境。
除了各式民族乐器,酒瓶、椅子和其他零碎玩意都被拿来演奏,而且只有两首作品用到键盘,一首用到MIDI,那些不明身份的声音、音量和位置都退居二线的声音,和乐器的非常规演奏一起被重视,而上一张过分突出的扬琴,现在也收敛、放松,不再让表面的意境来压迫其他声音的表现。这是最重要的,理论地说,这是去中心化、非表现化;经验地说,这是对乐器和非乐器声音属性的认识,也是对我们丢失了很久的伟大传统的理解。身为中国人,我们应该向这样的音乐家致敬。
只可惜不是一遍即兴完成,作为一组录音室小品,大概还有失严密。

超级市场《繁荣的》
出品:摩登天空
这张专辑的首发式,是北京文艺青年的一件大事,凡是买过他们第一张专辑、在88号看过他们演出的,大约都知道如今Depeche Mode再版几十张单曲都被人抢购的原因——只要坚持低调和那种暧昧温暖的感伤风格,再过几年,超级市场也可以被抢购了,因为这不仅仅是音乐,而是出现得恰如其分的安慰。
仍然是标志性的朦胧歌声——其实就是一个效果器;仍然是俱乐部舞曲基础上的电子流行;仍然是晦涩但让人心疼的歌词,而超级市场总是比时髦而廉价的英式法式东施更懂得自己要什么。他们(或者说,他)不光在利用trance的恍惚,更坚持了80年代的模拟音色,扩展了低音,保留了摇滚吉他,这些东西越是旧,也就越是酷。
超级市场是用感情做音乐的,或者说,他没有让感情停留在技术的快感上。像所有老套的成人摇滚,柔软的合成器总是在第一个高潮的强硬节奏之后飘出来,而吉他也总是编织着光影出没的画面……当初的少许荒诞感,已经被一种老男人的稳重代替了。时间过得这么快,男人其实还没老,但青年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变化,他们需要超级市场,就像夜生活需要他们一样。
唉,这些叹息着跳舞的人们……

PK14《谁谁谁和谁谁谁》
出品:摩登天空
一支由诗人领导的乐队,一支以后朋克的扭曲和垮掉式的理想支撑自己的乐队,一支终于通过巡演让自己燃烧起来了的乐队,发表了他们的第二张专辑。
可想而知,出于文化的认同和音乐的挑剔,不同需求的人们又一次开始了争论——从一开始,尖利、凌乱的声响效果似乎就在说明,歌词的诗意和深刻并没有在音乐上得到统一。另一个问题是,主唱和乐队的关系不够和谐,要不就干脆加倍分裂。在头几首歌里,音乐显得没有方向,神经质的嗓音和感伤的吉他之间,有一条难以调和的裂缝。打击乐、噪音和音效基本上只是装饰,甚至有点胡来,说真的,我们不能只靠阅读歌词来感动,即便是面对国内最好的词作者之一。
从第5首《快》开始,主唱仍然没有得到支援,但至少三大件开始团结在一起了,尤其是贝司,应该说,它比吉他更摇滚。随着越来越多发热的演奏,这专辑逐渐变得有弹性、有热情,而不是总是硬要追求怪异。“愤怒改变了我的方向。”其实,我们要的不过是几个难忘的riff、几套有力的鼓节奏、几个关键的转折,这些会带动身体,然后才是情绪。PK14在这方面还不是很有经验。
至于后朋克,谁在乎它是什么。

李剑鸿《RTV-702》
出品:2pi records
“……如同经历一场极大的不幸:使我们感到比自己死了最心爱的人还痛苦;使我们如身临自杀边缘,感到因迷失在远离人烟的森林中而彷徨,”卡夫卡这样说,“一本书应该是劈开我们内心冰封的大海的利斧。”
对声音艺术的需求,除了满足挑剔精准的听觉冒险,有时候也用得上这样的标准。李剑鸿恰好是国内“精神系”的一员,也正在向它靠近。这张专辑第2曲结尾的 “仓啷”一声,闪着刀光,让人疼,在精神的释放、发现和超越中也蒙受了难得的苦痛。手起刀落的快感,被第3曲的沉闷低频,和沉闷中隐现的高压电龙改写成了更遥远、更不可知的旅行;生理反应是李剑鸿噪音艺术的开端,很快,他又从神经的门里拽出了精神。
冒险,用一台老款电视机(也就是RTV-702)的信号作为音源,简单的变化,清晰可触的声音颗粒,干净(但不够多样,质地还不完美),每一个转折都是李剑鸿式的果断。如果说他的现场总是一个爽字,那么在唱片里,可以听到他面对自我时的紧张和勇敢。就声音的艺术而言,这专辑还保留着素人的野性和缺陷,第3 曲的慢速段落失去了一些对听觉的控制力。他对5千到7千赫兹(大约)的偏爱,传递着一种摇滚式的喜悦——明亮,但决不过度暴力;他的简单,要比一般的简单更有效,更指向内心。这一切说明,没有吉他的李剑鸿,更加新鲜和耀眼了。

Ronez《Roi-Toi-Noi》
出品:doufu records
没办法,高产而噪音,又不是日本人,Ronez只好创建了自己的厂牌——豆腐。然后微量发行。
这是豆腐的第3张出品,黑白打印相纸封面,手写盘面的CD-R,让人想起正在回潮的美国地下厂牌的手工磁带。而声音也足够地下,设备是玩具键盘电路、黑胶唱机、话筒、软件、调音台,声音是Ronez这两年偏爱的即兴、破碎的噪音,以中高频为主,枯燥而略带幽默——Ronez的幽默,有时候可以和Wolf Eyes比较。那是一些彻底解构的声音残片,但在无生命的混沌中,又似乎有一种探头探脑的精灵在窥视。第2曲开头的glitch,似乎从半流行的电子乐派那里唤起了一丝熟悉的安慰,但真正有趣的,却还是以极低音量隐藏起来的一轨lowercase式的秘密(第5曲也有同样的低音量诡计)。第4曲开始加长了素材,玩具键盘又更像是一个捣乱的小鬼。第6曲终于安定了下来,也就成了惟一一首舒服、浪漫、可爱的榜上歌曲。
Ronez抛弃以往常用的小品式作品,一意孤行地玩这种漫无边际的即兴,大约是遂了他“做一个真正的噪音艺术家”的心愿。但这也意味着更艰难,如果他不像 Emil Beaulieau那样再开一家店的话,恐怕就只能去做纯粹的噪音艺术家。现在他多少有点胡来,并没有提炼出最精华的那些元素,让自己独一无二的风格在练习中自由生长着,而他像一个有耐心的老爸。至于这张专辑,它将毫无销路,几年后才开始被网络下载者收藏——在一个有他100多张专辑的文件夹里,永无被宠幸聆听的可能。

李劲松《三元里》
出品:Dicksonia Music
这是第2次为好友欧宁-曹斐助阵了。上一次,是帮曹斐的短片《链》配乐,这一次,则是欧、曹携缘影会同仁制作的文化地理影像《三元里》。
出现在这部40分钟的平面史诗里的,是意想不到的大量节拍:electro、drum ‘n’ bass,甚至更简单的鼓机和部落/民族敲击,这大约是影片的节奏所要求的。李劲松正好借机从“Sunday”的极繁主义长音里抽身休憩,借传统元素,把现在时的数字杂音和过去时的日式拼贴结合起来,同时向传统极简派导师们致敬,在这个自我总结般的基础上,他让节奏发出了新鲜的光彩。
他懂得节制,从第一曲就开始有了的沙沙的glitch,一直到结束都没有泛滥;他懂得品质,和绝大多数大陆作品相比,李劲松的声音品质、相位关系都是教授级别;他跨越学院、流行和实验,像所有配乐高手那样,找到了不同元素之间的默契,仅此一点,就要求海量聆听和常年实践,此等功力,绝非一日之寒。
我们可以把这张配乐看作一次不那么标准的新极简主义的练习,纽约乐派的影响显而易见,但来自欧洲地下的电子原音风景,也美得让人发晕,再加上不断从一个动机转向下一个动机的个人特色,表面上抢眼的舞曲节拍,就有了一个深邃的背景。《寂静的城中村》虽然短小,但却是难忘的;《夜以作日》的热度,一丝丝展开,大气而感人……两首Out Take的趣味性,也同样是难得的……总结的说,这就是我们期待中的音乐制作的高端示范。

718《安》
出品:观音
这张专辑的主要成分,是从脑波和心跳转换或调变而来。设计得跟药品包装一模一样,说明书也是按医药来写的,那是一些关于失眠和睡眠的知识。718当然也希望《安》能起到实际的镇静作用,这样,大约也能打破所谓艺术无用的谎言。
脑波的来源,不光包括睡眠时、自我催眠、放松时的,也有头疼时的,那一段音乐(声音)的慌张,就像是尼斯湖的平静水面突然被怪兽打乱。从一开头,就让人想起Elaine Radigue在30年前的Biogenesis,沉缓的心跳,混浊微弱的低音,身体内的空间感……而脑波当然也不是猎奇,2001年Barry Adamson和Pan Sonic就拿冰岛前辈Magnus Blondal Johannsson的脑波做过一张专辑,Hafler Trio还参与了remix。718近来着迷于声音的生理和超自然特性,像是延dadcore、实验氛围、藏传佛教人声采样这个线索一路神秘了下来,只不过他的神秘,是身体性的。
《安》是安静的,并剔除了表面上的美感,声音的不规则和含混,既与传统的音乐无关,又区别于主流的声音艺术。他剔除了所有装饰之后,得到的是混沌的空间,即使不知道心跳和脑波这回事,人们也很容易被这些轻微的振动感染,恢复到一个剔除了思想、感情和知识的身体上去,那些中低频的声波像沙子一样聚集又散开,有着强烈的存在感,它直接安慰了神经。在听惯了山水具象之后,这种肉体的具象,因为其松弛、模糊,而更让人冲动——在不知不觉中听完这50多分钟之后,一种想要更多安静和安慰的冲动。
在观音唱片的版图上,718也从此拥有了一个独特而纯粹的自治区。

Hetleveiker/Ronez《Manimal in Love》
出品:2pi Records
这是桂林Ronez和他的澳大利亚朋友的split专辑。整齐、高品质,好得让人吃惊。
前8首是Hetleveiker,后9首属于Ronez,他们都用比较地下的噪音手法,比如自制的接触式话筒和MD,也都用软件来制作效果,作品也都在即兴和规划之间有一种平衡,既不是那种身体式的暴力的噪音,也不是高科技的数字音流,而是动脑筋的那一类传统模拟噪音。所谓噪音怪人,通常指的就是他们这些闷骚蔫坏的手工艺人。
在我印象中Ronez从没有这样有气势,在第9和第13首里面,他像驾着低频战车的英雄。那些短小的作品并没有因为尖利而让人厌烦,他总是在意料之外的地方转折、虚晃一枪,或者像最后一曲那样,刚刚露出日式SM噪音的苗头,就马上撤回去,如是再三。而Hetleveiker的开场曲也相当有趣,接触式话筒的过家家游戏,后面他还用了乐器和歌曲采样,简单但是节制,不Ronez有那么多诱人的陷阱,而是纯熟地利用了空间关系,远近高低的层次在运动中变化着,声音自身的变化、它们之间的关系的变化都相当讲究。
在全世界各个角落,类似的唱片当然还有许多,但一旦你发现了一个艺人的风格在坚定、丰富地发展,那可能就意味着新星的出现。对模拟派的噪音来说,智慧是这个时代特有的风格,这两位艺人,都一定会给我们更大的惊喜。

黄梁公主《迷宫的公主》
出品:黄梁音乐
青岛实验乐队黄梁公主的第3张专辑,还是双张!第一张《神的戏剧》颇受好评,并几乎在香港Noise Asia发行(这个厂牌还有许多据说已经发行的专辑,其中一些甚至还印制了封面)。第2张《魔幻医院》则是失败的。
这一张延续了《神的戏剧》那种没头没脑、妙不可言的旁白,并不断推出舞台剧里那种有钢琴(或者萨克斯)伴奏的歌曲,可以说是又一出庄严的荒诞剧。第一张讲空间,第二张讲时间,主题是业余哲学家的严肃,插曲是业余诗人的抒情,音乐是业余先锋派的实验,可想而知,如果张为凯(这是他的个人乐队)出现在60年代的纽约格林威治村,那该是多么红火的场面。但问题是此时次地,没有人冲进他的房间说哥们我想和你一起先疯!
所以他的音乐(或者说声音戏剧)会遭到指责,啾啾的正弦波鸟叫有点被滥用了,鼓程序聊胜于无,吉他太单调而且生硬,整体上缺乏细节。
但是即使还有一千个专业上的缺陷,这仍然是一张引人入胜的专辑。它充满了意外,以儿童的勇气,肆无忌惮地冲向那些晦涩的歌曲,携带着尖利的、轰轰的噪音和张为凯用力的喊唱,还有那些完全是从天而降的Sun City Girls式的假民歌。这是真诚的野心和纯粹的地下创造的结合,他缺乏的是100场演出,和两三个有和声经验的即兴合作者——把那些令人惊讶的想法、动机和气氛发展下去。的确,我还没有听到过第二个既业余又如此开阔、曲折、妙趣横生的乐队呢。
也许对一对有经验的耳朵来说,它并不值得听第二遍,但至少第一遍是不会让你郁闷的,那种只有在先锋派群起冲锋的年代才会有的激情,会让你露出笑容。

虎子《口痴》
出品:摩登天空
虎子多少摆脱了上一张专辑的语法混乱,又悄悄地保留了一脉相承的抒情,借欧洲glitch、dub house和极简派的启迪,他也来到了一个玄奥的新世界。
《口痴》的价值,不在于对这个音乐环境的革新,而是对虎子个人进化的一次证明,而他个人的努力,也正是我们大家都在进行的、从井底之蛙到井外之蛙再向自由飞行物的挣扎。这一代人,接受了太多太密集太无序的信息,不知道用什么来梳理和消化,更谈不上养育出真正的自我,也许,虎子从glitch的静、dub的空和极简派的玄中间,找到的正是我们自己的根?专辑里的一个标题就叫《佛》,这或许能说明一点什么。
唱片是美的,像《盆景》和《大江户》;也是视觉性的,像《虚构的Hz乐团》,因为虎子的电影配乐情结。这几乎是一次温柔的、轻逸的旅行了,从《慢跑 dub》到《北京动物园》,甚至可以勾画出一幅值得向往的生活场景。但就一张专辑而言,里面出现了太多的主干,它的底色既不是跳跃的dub,也不是沉思的长音,似乎也不是唧唧喳喳的德式杂音——要么纯粹,要么就集大成,这是对才华的真正挑战,也是个人世界的基础。而虎子早已证明了他的才华和浪漫,现在要做的是脱胎换骨,如果能够把这专辑里任何一首曲子牢牢抓住,发展下去,都可能让他飞跃。至于开场曲的惺忪女声,或许值得在party上播放,但就前途而言,却恰恰是虎子精美的镣铐。
或者说,比才华更值得注视的,是他面前那个朦胧的方向。再集中一点,萃取你的中国心吧。

李骏驹《糖果商店》
出品:京文·嚎叫
随着MF Doom、X-Ecutioners这些左派hip-hop、器乐hip-hop的蹿升,10多年来折衷主义和抽象hip-hop的大旗,终于牢牢地插遍了全球。继王磊的《美丽城》之后,李骏驹以新人身份闯入这个领域,表现得从容舒畅,又有一种积累许久的自信爆发,你不说他强都不行。
说是新人,其实李骏驹早就因为云南方言版的《国家》,而在网上倍受瞩目;来北京后被龙门阵力推,也是众望所归的优秀MC和创作者。但这张专辑还是出人意料,它不但让普通听众和乐评人遇到了新名词,也远离了挥舞着手臂的铁杆hip-hop少年。尽管它并不十分抽象,风格相对保守,而且律动舒服、结构和层次也够合理,但Tom网还是出现了“实在不够主流”的叹息……但李骏驹的马达是熄不了的,他这次浅尝了爵士,也捎带了rap,歌曲精短而尚未放开手脚,很难说下回就不会闯得更远。像《北京》这样天马行空的双语联欢,只能属于胸有成竹又追求着玩耍的乐趣的人;专辑前边的大半时间,都保持了松弛,而且没有抛弃草根气质——这不是一个容易屈服于技术和商业神话的人。他没有编织出严密眩目的爵士渔网,也没有用贝司轰炸惨绿少年的夜色,但我们不能用他没有做的事情来要求他。事实上,他做到了的,是明确的方向、舒畅的身体性,和仍然属于少年hip-hop战士的热情。
再有更好的音乐性和后期制作,就可以出去闯啦。

不一定《五鹊六雁》
出品:上海音像
这都是真功夫。
陈小虎一上手,就是slowcore经典的箱琴演奏,弦声在空气中曼延了一会,下一个音,再下一个,引出了整个《五鹊》的风景。这是发生在开场曲短小的卡林巴、雨棍之后的事情,就好象具象的森林、雨滴在你眼前晃一下,马上就转入了艺术世界。
很艺术。不是经典也是所谓“masterpiece”,《五鹊》的境界,是从多年生草本植物——吉他贝司鼓和钢琴上面散出来的香气,根是素养和功底,气息却是不可见、不可说的宁静阳光、缤纷树影。不爵士的时候,不一定显得更淡泊,也更加融洽,这大约是因为人少,好沟通吧。
《六雁》里面的张荐,相当于Yankee Hotel Foxtrot里面的Jim O’Rourke,只不过他不弹吉他,而是键盘、效果器和卡林巴,键盘和轻微的噪音,随时和小号或其他乐器的音色搭上,又或者向别的方向拉大了整体的空间。标题是《过山》、《巡河》、《下水》,再看看封套里的署名和说明,用了谐音和化名,并故意颠倒,语言像重新串起来的珠子。音乐也是。但却是一次浅尝辄止的游戏,更多的心思,还是在意境里,分工明确,彼此掩映着,把即兴保持在美的瞬间,把瞬间拉长,28分半,谁也不轻易打破……这是第一曲,后面的8分钟就放肆了些,依然是阳光,像清晨的草坡过渡到了正午的小溪。
多好。

窦唯《八段锦》
出品:上海音像
这张专辑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要找别人来编写MIDI部分?从商业流行乐的角度来看,这再正常不过,但我们好象早已不把窦唯当作那个世界的人了,在独立音乐领域,这简直不可思议——要么就干脆合作创作。这个概念上的小小区别,背后是窦唯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尴尬,用禅宗公案来说,就是:牛过窗棂,头角四蹄都过了,因甚尾巴过不得?
尾巴是《艳阳天》时代的暧昧,三分民乐古意,三分清凉鼓击,三分合成器旧音色,一分零碎装饰。很好,但是小气。是舒服的、晕的、软的,但并不是飞的、通透自由的。就像明清艳词里的温香软玉,精巧但却过于轻薄。技术地说,民乐遵循了流行歌曲的规则,太过拘谨,降低了意境;合成器长音占了统治性的地位,又没有给出具有生长可能的空间;值得称道的是淡而脆的鼓,准确、提神,这是从窦唯身体延伸出来的乐器,是他修炼的定力,相比之下,它是活的。
你不能说《八段锦》不好,但更找不出理由来说它好。从第3首开始的糟糕的MIDI鼓音色,甚至也在贝司的半梦中找到了港湾,可是《艳阳天》尚且有过高低起伏,有过歌唱,有过山水画面,《八段锦》的不彻底的简约,就只能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当鸿钛文化的新人申芳芳出现的时候,问题才得到了解决——如果专心和一个乖巧女声来做交融、搭配,这些音乐才补上了闪光的脉络,才有了生命。
而问题的真正的答案却是:这里面有4个标题都挂着“1995”。

合辑《Bad Head 3·花园村》
出品:摩登天空
“有很多文艺青年……有一点才华,但从来也不能把它发展为真正的创造力。”穆谦这样说,他认为胡吗个的《答案在身上飘扬》“纯粹是垃圾”,并且,“这张CD里还有不少这样无病呻吟的歌。”
事实上,这是一张抒情歌谣的集子,说是诗歌更合适,多数是忧伤或轻巧的。业余态度贯穿始终,小河用早期电子游戏音色和简单软件操作完成的歌,算一个精彩的游戏小品;曹操的《离》简约、新、美,也是最有分量的一首;胡吗个被批评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游戏缺乏真正的游戏精神;女诗人巫昂的两首歌词清淡,但是悠长;周云蓬有一个沉默者的嗓音,尽管还没有老到可以借用美声的年纪,但的确是深沉寂静的;万晓利和Edward Albert Burger的简单,投射着民间的平凡……
穆谦指出的,其实是这个时代的问题:创造力匮乏,但更糟糕的是创造的野心和热情的匮乏。即使是诚实严肃的歌手,也没有努力去开发自己的风格和心灵,他们太容易满足于“平凡的生活”,而不是为音乐、为歌唱而奉献心血。因此人们鼓完掌之后,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打动。这种摩登天空式的轻薄,终于也发生在这些少言寡语的城市布衣身上,的确是“一记警钟”。

苏阳乐队《土的声音》
出品:泥巴音乐
苏阳这两年的变化很大,并且仍然在变化中,这些现场录音,已经是过去时。我们的谈论,也该是和过程有关的。封套上写着:“唱我们身上有的和我们失去的,还有正在萌芽的……”
他的乐手比较老化,严格地说,更像是来自90年代,在歌厅干活的摇滚乐队,对民间元素的阐释是生硬的,鼓手还需要继续练功。苏阳本人的紧张也很麻烦,他的嗓子甚至在抖。值得称道的是勇气——回到小学生的位置上,从头再来。他现在是新民歌的新手,在重新发现了的草一样的生活面前,他也是一个虔诚的孩子,宁夏民歌、方言、土得尖锐的歌词,还有“中国老百姓”式的安于天命的乐观。这些在后来的演出中,已经变得更突出,编曲也很快有了进步。歌唱中透出来的,苏阳的干净和倔强,是萌芽的动力。经过泥巴音乐的努力 ,“只有一个宁夏”系列演出让他和更多银川音乐人开始了蜕变,这是一场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劳动。
有时候,评价一张唱片并不只能从文本的角度出发,而要看它在过程中的作用。也许这个现场本身的意义,就是又一颗种子回到了自己的土壤,在专辑外的一首歌里他说:“我要带你们去我的家乡,那里有很多人活着和你们一样。”

废墟《像叶子一样飞》
出品:摩登天空
主唱部分拖了近一年才录完,所以周云山的唱有问题那是肯定的。但专辑整体上却相当令人满意,在下一次脱胎换骨之前,废墟已经接近了他们最好的状态。
那嗓音的确很难找到平衡,它有时候忧郁得太过舒服,舒服得染上了俗气。但还能怎样,总不能都像《爱情在不经意里种下人》那样激动,废墟本身就是一支缥缈荒凉的乐队呀。他们的音乐,他们的录音和制作,非常正规,每一部分都无可指摘,整齐,干净,保持了摇滚乐的架构和英式的弹性空间,色彩和封面一样黯淡却清晰,有点酷,虽然鼓编得没有想象力,但军鼓的声音却脆得让人冲动。作为一个异数,《月光、鸟、睡云》的前奏、吉他独奏、演唱、特邀键盘发挥得自由,贝司也动了起来,它们表现得大气,甚至有点灿烂。这大约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调,又或许是因为发现了开放的结构,总之它让我们同意,玩音乐是快乐的。
《像叶子一样飞》不再给我现场的感动。是因为录音时有了品质,却少了激情?是因为周云山在努力地唱,却没有发自内心地唱?废墟已经进入了主要乐队的行列,因为他们稳定、成熟,给了虚无和忧郁的精神一个地基。但如果这精神本身开始迟钝、软弱下来,那我们都会听得出来——哪怕说不出来。

布衣《布衣乐队》
出品:泥巴音乐
吴宁越的演唱有点像早期的王磊(甚至在延时效果器的运用上),有点像冷血动物的谢天笑,有点像张楚,也有点像许巍,宽泛地说,还有点像艾斯卡和刀郎。基本上,有民谣基础的摇滚和流行乐的主唱,都可能会给他一定的影响,如果说他还有一种成熟的沙哑,那么这种沙哑的确不是来自某一个人的影响,而是更糟糕——来自一个流行乐的模式。
布衣乐队的优势是,完整的编曲和旋律,贝司和鼓把气氛带到了一个快乐的地方,并用军鼓和镲提了神,古筝和一些音效(吉他)的片段,又让它更有色彩和光泽。在这张专辑里,布衣稳定地控制了情绪,即使是主唱,也富有感染力。但问题是吴宁越一直没有往正确的方向努力,他要是多花点时间去寻找自己,布衣可能已经与众不同了。在他们的“花花草草的世界”里,感情是真实的,背景是草根的,生活是平凡的,惟有这个嗓子,像央视拍摄的乡土风光片一样,越是完美就越是要命。
作为一支有经验的乐队,他们懂得最大程度地传达自己,到了《为你唱首歌》的时候,听者的心也跟着荡漾了起来。音乐不是新的,但也不显得旧,如果说冷血动物已经把“旧”提炼成了风格,那么布衣的中庸,将来也可以提炼出一种纯净的温暖,毕竟,他们是靠美德和劳动而坚持到今天的。

Joyside《Drunk is Beautiful》
出品:摩登天空
Joyside刚出道的时候,就像是堆满了灰尘的废都里绽放出一丛玫瑰。他们在迷迪音乐节的舞台上东倒西歪,横冲直撞,即使脑浊也要让那种锐气三分。
第一张专辑的发表,更是给这个软弱的朋克场景——或者说这个懒惰的中国摇滚场景一记耳光。人们总是在谈论技术和钱,因为大家都缺这些,但他们不知道最缺的、濒临灭绝的东西,其实是一种从血管里往外喷的激情。Joyside,还有稍后的SUBS,都是这样把大家震住的。
唱片里透着纯正的old school火药味,乐队成员也的确是Sex Pistols的热爱者。歌词除了诉说对啤酒、香烟、女孩和闲逛的爱好,就是对“你”,也就是腐烂的主流社会的敌意。当然他们没有像更年长的武汉朋克或者同龄的北京硬核乐队那么政治,“每天都是节假日!”主唱边远用一种赖、混、轻蔑并带着一点点疼痛感的声音喊叫着,他还用贴纸、T恤和其他方式宣布:“我就是懒!”
可他懒得多么有劲啊,虽然这张专辑还没有出现什么醒目的经典,也没有音乐上的独特风格,但一种反英雄的性感、一种不屑一顾的胡闹、一种带刺的欢乐从头至尾都在刺激听者的神经。音乐紧凑、干脆,毫不做作地继承了老Johnny的痉挛遗风,还有一把敢于就地狂欢的贝司……有些人玩摇滚乐是因为向往摇滚生活,而他们玩朋克乐,是因为他们就是朋克。

V.A. – Streets of Lhasa(合辑《拉萨的街》)
出品:Sublime Frequencies
2003年,fm3乐队成员张荐去西藏玩,带着MD和二手SONY小话筒,在拉萨和阿里做了些田野录音。今年1月,这些街头卖艺人的歌,和火车声、噼里啪啦的辩经声一起被编辑成辑,发行了。东家是眼下独立音乐圈热门的西雅图厂牌Sublime Frequencies(崇高频率),它们专发第三世界国家的流行/民间音乐,来源包括录音、旧磁带、电视、广播,把民俗的概念引进到了城市边缘。
唱片刚发行一个月,欧洲已经有一些评论了,都是产品说明书派的赞美:那些尼姑的歌声多么轻柔,三岁小孩的演唱多么勇猛,而三弦和二胡又多么简朴。这都是对的,因为人们从来没有在一张正式的唱片里听到过这些,因为这都是业余的、随便的、被发现而不是被加工的,因为面对着一个笑嘻嘻的家伙,唱歌的人没有像面对电视台那样戴上意识形态面具。录音仅仅保持了基本的品质,而东家对曲目顺序的编排又过于生硬,但就像那小孩放肆的歌声,一种澎湃的生命力像高原的阳光一样穿透了音箱……这唱片保留了我们称之为“哎呀真好听”的精髓,而这精髓一旦被教授和人民艺术家发现,就要遭到无情的扭曲、驯化和清洗。当我们听完它,再次带着耳朵来到生活中的时候,会恢复一点敏感和勇气,去发现更多美好的声音。
感谢Sublime Frequencies,他们没有从俯视的角度热爱民间,这张编号016的唱片,第一次让乐迷们认识到了学术、宗教和艺术以外的西藏。

张宓《藏地民间乐》
出品: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而我,只是小小的一个,那么轻,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生命,只要大地轻轻一呼吸,就会被吹没了,消失了,四处漂泊生长。”
这是《藏地民间书》开头的一句,而唱片,是书附送的,两首即兴人声,6首田野录音的藏族民歌。张宓,就是传说中的张小静,大眼睛的成都小女孩,写诗画画,唱没有词的即兴歌。前两年从地下音乐和口语诗的江湖上消失掉,原来是走路去了……
“背包旅行”一词渐有被白领腐蚀的趋势,所以说,走路。低成本、慢速、深入细节,这是走路的基本原则,目的是去生活,而不是体验生活。因此听张宓的唱片,听见的就是她坐在山坡上,恋爱、发呆、唱歌,就是她坐在火堆旁,喝酒、跳舞、说笑,这里面有故事,而她在故事里面。
从田野录音的角度说,她的录音很不专业,缺乏死磕精神,否则应该选得出更干净的录音和更通达的歌声;她的即兴也最好称之为随兴,因为她似乎从没花时间去练习嗓音、研究气流,甚至没有在即兴的时候专注于声音自身的秩序。事实上她不是一个好的音乐人,对表达也缺乏足够的热情。她爱生活,也爱音乐,所以她用听觉背后的东西来传递快乐。在走路的时候,这一切像太阳晒干了牛粪一样,自然、渺小,我们也不必拿音乐的标准来衡量,跟着进入那些故事,自由地。就够了。

与非门《11》
出品:几何文化
与非门已经出到第3张专辑,而且发行商渐强,设计包装成本渐高,挎刀助阵者众,香港的独立流行(梁翘柏)、海外的舞曲制作人、上海的实验电子新星(B6)、南中国舞曲先驱(倪兵)……眼看着就要红了。
但正如我们一直都在看见着的,红的代价是放弃。
不能只说一张比一张商业,因为商业也许不是罪——从理论上讲。事实是,这一张是废话最多、感动最少的一张,也是音乐最细致合理豪华的一张;对听惯了商业情歌的人来说,或许是新鲜的,但这新鲜是否已经兑了90%的水,他们却无暇去在乎。蒋凡的唱,曾经是嫩的、风一样的、小小地有一种脾气的,但现在也渐渐归入了若干模式中的一个,以其奄奄一息的个性显示着不同。而音乐,如果说最初他们是在学习电子流行乐的做法,兴奋地发明和发现着,那么现在他们学会了,也就是说,僵死了。小女孩变成了小女人,胡言乱语变成了辞藻堆砌,无以名状的梦变成了装修公司,至于古典意境,也没有了气,成了DJ的噱头。与非门,这真的是你们所追求的吗?
这是从知根知底的角度说的,如果不知道曾经有过那样一个让人惊喜的与非门,现在最多就说一句:哦,又来了一队时髦的摇钱树啊。可是多少摇钱树的过去,都新鲜过,人们在乎吗?

左小祖咒《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出品:Banana
他的第四张专辑成了最贵的国内唱片——150块,限量2000套。就他的地位而言,这的确是一次针对歌迷的沟通行为。当然,在中国地下音乐这个场景里,也只有左小祖咒有如此的歌迷群体。因为他是惟一耸动了暴躁、破坏的青年,然后又亲自唱歌去安慰他们的人。10多年了,左小祖咒变得如此干净,只有自己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并愿意和他继续呆在一起。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一张讽刺抒情专辑。说的是爱、尊敬、感激和征服,分不清政治和爱情,反正两者也都一样。苦鬼的声音没有了,剩一个不再苦闷也不再爆炸的人,嘲讽着自己的闲适。他仍然保持着跑调和口音,把它发展成风格,但唱得如此正常,甚至不是阴谋,这让人诧异,联想到那些弦乐和庄重的和声,联想到 Leonard Cohen整洁老派的伴唱,也就理解了左小祖咒的追求。这种追求在黑管那里,是高级的幽默;在《尊敬》那里,是沉默的大气;在从另类变得中规中矩的若干旋律那里,却是妄自菲薄。要知道,当我们辨认出他自己演奏的噪音吉他时,那声音简直舒服得让人想哭。
专辑的制作如此精细,和内容形成了反比,这实在太可惜。陈珊妮和余伟民一样,都是装修公司派来的好手,平时没有演出,没有共同创作,录音时,这些人决不会像从自己身上长出来一样管用。一句话,赶快回来吧!

合辑《礼物》
出品:六艺文化·声音工作室
摇滚乐主流化的一个标志就是纪念和怀旧——正如所有步入大龄、步入小康、创造力和个性眼看就要被生活洗劫一空的社会栋梁一样,张炬也罢,被捆绑销售的盛世神话也罢,都可以用来纪念,以刺激这个对他们来说显然不够景气的市场。
一个拒绝参加纪念的朋友说,三尺之上有神明。这话说得狠。
从光明面看,我们不妨把这个合辑看作北京流行乐制作实力的展示,副标题是:摇滚乐加盟汇报演出。阵容包括最专业的棚虫、最有号召力的文艺青年代表、可望加盟的新人,以及钻研商业操作多年的前摇滚乐爱好者。从这个角度,它几乎是满分的。那些谁都知道既没有感情也没有才华的废话,在精美的演奏和制作上,保留了一些摇滚乐的样子,干净、清爽,绝对是一份厚礼——向这个越发有钱可赚、没话可说的流行乐坛。
如果说李小龙的歌词、姜昕的演唱、布衣的热情要比摆pose多一些内容,那么张楚的习作虽说幼稚,但更加可贵(何况还有歌词),这大约是人们在纪念之外得到的,不多的礼物。
剩下的都有型有款,和张炬那会儿相比,就像钱柜和恋歌房的区别。升级了。

吕佳佳《哑语》
出品:523 studio/DBD School
在独立音乐的流通处见到学院派的作品,在今天,也不是太稀罕的事情。吕佳佳做曲的《哑语》,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属于不懂而关心的一类。维也纳乐派或者新维也纳乐派或者嫁接了东方元素的后维也纳乐派,似乎什么都不能说明,既然它出现在这里,那就按这里的听法去听,就像听Derek Bailey跟闵小芬的合作一样。
如此说来,一惊一乍的欧洲传统还是根,吓人兮兮的定音鼓,面无人色的弦乐,精神分裂的双簧管,一派焦虑的现代欧洲气象。吕佳佳在找学院传统和自己的关系,她是蒙古族,还有强大的汉化背景,她研究了民乐器的特性——连同蒙古喉音,都是强烈表现性的,携带着丰富文化附加值的,不好用。所以说不容易,她精确地控制着民乐,把乐器还原到接近乐器本身的地方,然后留下一点附加物,再让东西方的附加物一起碰撞,产生两层结果。一是不过分符号化的文化,一是为一惊一乍的听觉增添了新意。其中的文化,就像两个老顽固,终于放松了一点,把西装和马褂换成了T-shirt,然后拉起手……
在跨文化的情况下,哑语其实是最好的交流,因为谁也别用自己的语言说话。这就是第五曲里那点模糊的低频音效更有意思的原因,尽管它完全没有融进这场谈判中去。

谢天笑与冷血动物《X.T.X.》
出品:京文·嚎叫
这就是摇滚乐。
不用谈论技术和风格,或者切分音、失真效果器什么的。有很多像谢天笑的乐队,一样简单、旧、硬,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彻底,从歌里透出来的气,没有这样干脆连贯。
摇滚乐不是非要创新或者反抗,如果它真实地表达自己,如果它的自己是百炼成钢的老家伙,那么旧的可能更有新意、更有杀伤力。谢天笑是一个泡在摇滚乐里面的人,他不会别的,也不在乎,像一个老流氓,骨头是硬的。八十年代的气质,一直保留到了今天,如果是酒,已经是陈酿了。既然囚歌早已被商人断送,既然刀郎也不过是又一个做梦都想体面起来的穷哥们,那么谢天笑几乎就成了惟一的。他延续了底层。
这里面的古筝,没有什么古意,但也不酷,它只是有点粗野而已,和火热的吉他一样,属于修自行车的小铺,而不是演播大厅。但谢天笑唱起来的时候,小铺像改做了铁匠铺,火花四溅,死不改悔。一脸赖样的瘦子,发起狠来通常都是要命的——好在这唱片里并没有怨恨,而是全力投入到力量中的本能,没有人受伤。但在结束的时候,一定还有人说不过瘾,再来一个。40来分钟,也就是一个手起刀落的过程,结尾处一段白热的高潮,完全是水到渠成的提炼,也不长,决不炫耀。
一般人年纪大了,不再恨,就改行出售爱。但谢天笑老而弥坚,恨的空隙,由力量填补。一个字,diao。

林志英(Jiother)《壹》
出品:Jiother/Threshhold
深圳的林志英是一个新人。2003年北京声纳的时候,他第一次出现在江湖上,是作为观众。大山子艺术节的时候,他带着第一张专辑来北京演出。
玩声音,或者说玩这种几乎是纯粹的声音,除了用功,没有其他诀窍。才华都不用说了。想法则是用功之后的自然反应。没有什么花样可以耍,播放,哗——声音出来,包裹起一个不大的空间,产生细微的振动和大幅的运动,像数字的风,或者说风的数字化。而风有许多种,林志英的声音则不该被比喻,它是存在,而不是修辞。这声音不霸道,其中包裹着的呼喊的人声也不剧烈,但却撕裂着耳膜。这大约可以用文化、心理来解释,但首先是听觉,其中自有规律。他快速运动的白噪音颗粒,在不多的一些音量剧变中改变着方向,空间也因此更大;经过速度和质感的转折,空间也更大更自由;大块的声音形成了结构,它们的流动形成了暧昧的(但不是开放的)结构。
很有趣,他创造出一种流动的结构,在高速的声浪中,结构冲撞着自身,此起彼伏但并不密集,没有人会不知所措、被裹挟而去,而是可以安坐,静听。这是和崇尚强大、包罗、不由分说的前辈们不同的,但究竟能不同到何种地步,现在还不得而知。现在,声音就是声音,人声也是声音,然后才是映射着感情、故事和情境的听觉符号。功夫花到了这里,就自然在这里得到了奖赏——要不,跟John Duncan的“Keening Towers”比较一下?后者的法度森严,正好对照出了林志英随机中的精确。

怨《巫怨》
出品:Dying Art
买这张唱片的原因是看见了王岳的名字,尽管他只是和代号“怨”的李超一起做了母带处理。这个逻辑是,王岳的单人乐队IHVHLXXII已经终结,出于对黑暗音乐的兴趣,随着他把注意力转移到“怨”这里,即使结果是失望。
唱片的概念是中式的黑暗,封面、歌名、歌词、化妆都是这个路子,因此音乐也得从欧洲中世纪转移到中国,从欧洲异教或原始宗教转移到中国的民间巫术信仰。这个移植可能需要从调性、结构、乐器、音色上使劲——也可能不需要,因为这还是类型音乐,是从属于欧洲90年代黑暗音乐体系的。也就是说,这不是从文化的根上做的创作,而是一个现代人在想象古代,结果是,专辑有一种美国版《午夜凶铃》的感觉。
合成器或者类似的音源支配了整个专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长音都被处理得颤颤巍巍,尤其是在衰减的过程中,总是踌躇不定——包括那些假笛子、假鼓、假编钟,没有一个音色是明确、坚定的,声大的时候嫌吵,声小了又太软。对这样一种强调气氛的音乐,没有装饰性的细节是不可想象的,但它的确没有,重复段落缺乏变化也缺乏呼应,和刚起步的摇滚乐队一样,搭完架子就没有力气做别的了。至于唱,毕竟是新人,还停留在模仿中,即使是加了效果器,也摆脱不了过家家的感觉。唱片概念很吓人,但音乐却没气氛,这大约是中国人在寻根过程中必经的一种假吧——如果想达到小林正树和武满彻在《怪谈》中实现的境界,我们还需要很多年,毕竟美学是浸在骨子里的。

PNF/Tortuing Nurse《Splittail》
出品:Shasha
PNF是香港的李劲松,也就是Dickson Dee早期的艺名,现在重新用回来,是因为他在目送香港噪音场景萎缩之后,又在大陆续上了这道气脉。和上海乐队Tortuing Nurse合出的这张唱片,包括他的4首旧作,和Tortuing Nurse的1个现场录音。
PNF的前三首,是1992到1994年间的短小作品。经典的打铁式敲击和掠夺式采样,你可以说,那个时代他接受了日本junk noise和大友良英的影响,但也可以说,那时候香港的确很国际化——当时连刘以达都在玩噪音呢。和他另一些拼贴了香港潮湿气息的打铁作品不同,这些声音更纯粹地忠于直觉,而不是记忆,所以也就显得平淡一些。接下来那首,1997年的15分钟作品,已经离开节奏和采样,变成持续、快速、撕裂的单纯噪音,也听得出他对声音品质的把握。1997年,许多人对噪音的理解还只是发泄呢。
而Tortuing Nurse的日式噪音,这次变得更加分裂,却不那么猛。变着法子折磨人的高频,作为顽强的、缺乏空间感的模拟噪音,在身体里钻来钻去,仿佛回到了日本地下弱智噪音的场景中,除了折磨还是折磨。全部是肉体,是经验,是挑战。这里面没有神来之笔,也缺乏激情,但越是如此,你就能越强烈地体会到这种对折磨的专注 ——以至于忘了激动起来。从这一点来说,这次没有他们的处女作好听,但是更激进了。
限量版200张。藏了一点点颓美的封面设计,为暴力音乐赋予了雅皮色彩,而这也正是事实。

昏热症《等着谢幕》
出品:So Rock!
“从组乐队的那天开始,我们一直认为我们在作punk音乐……”池磊说。
昏热症已经解散,池磊现在是Power Punx的主唱。这张唱片也因此成为迟迟公开的绝唱,成为中国地下音乐一个特殊年代的佐证,或者说,恰逢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充满创造力和热情的年代的落幕,昏热症上接妖和诱导社,下启乒乓聚会,在狂野的放克摇滚和勇敢的朋克之间找到了平衡。
按照《滑稽家》舞蹈的节奏来听,他们的确是朋克的骨头,但结尾意料之外的迟缓,却显露出了更独特的品位。这一首的歌词短到可以全部引用:“就像一个缝纫机和一把雨伞,偶然相遇那样美/就像一个蜻蜓和一个马桶,偶然相遇那样美。”这是一种夹杂着嘲讽和想象力的朋克,主干是Primus式的放克炸弹,陪衬是贴切的采样和设备加工的杂音,在马戏的狂欢气氛中,混合着战斗的青春。就音乐而言,朋克只是某些部分的鼓和吉他,但它作为精神而始终存在,甚至减弱了深奥和曲折也在所不惜。
当然我们最好只用“摇滚乐”来形容它。这就是摇滚乐,吉他贝司鼓,不像诱导社那么迷幻,但也有《等着谢幕》里,衬在背后挥之不去的管弦采样,还有各种加了效果后跟镲片纠缠在一起令人发昏的人声。节奏是简单,但是却精神。从头到尾音乐,都在让人跑或者跳,要么就挥舞拳头。回想起炸雷一样运动着的 Primus,这个灵巧、有力的小分队,像他们麾下一枚准确的小火箭。昏热症啊,曾经令人如此惊喜,依然令人如此惊喜。

暮良文王《山豆几十页》、《祭然品气国》
出品:上海音像公司
第三次以暮良文王名义出唱片,窦唯找了他的古琴老师巫娜和茶友凯硕。
《山豆几十页》开篇第一声,就是境界。但这究竟是什么?民乐吗?前卫?难说。总之是即兴,传统手法为主,业余背景也可入戏(子江的两度随喜),不拘一格,但不像八木美知伊或Zeena Parkins那样前卫,用传统乐器探索着情绪的尽头和声响的角落。这还是古代的延续,是空间、停顿、回响的艺术,以及清净的配合。
说到古代,最危险的事情是以为自己生活在古代,艺术家容易出这种事。而新的暮良文王,又用了最抽象、最深奥,当然也最简单的乐器,古琴,这就使分寸成为第一要点。而他们既没有装神弄鬼也没有缩手缩脚,而是依旧像窦唯所习惯的那样,放松了来玩。巫娜在稳中找变化,窦唯先听先配合然后在关节上点穴,凯硕则有点放手随兴、大开大合的意思,这些合作并没有绝到让人呆住的地步,但已经可以将耳朵拿下,让身心静下来……有些地方,明显的中了自己的计,美变成了圆熟的圈套,算是败笔;更多的地方,是对谈、对视,相得益彰地往一处走;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一些高级的游戏记录,直觉和心境决定它的品质。
没人会听了以为自己在古代。现在的问题是,很多人听了以后,可能会不知道自己在哪。这是精神经过了沐浴之后的结果。暮良文王不是孤独的虚无的,所以杀伤力还没那么大,这应该是大家的幸运。

胡吗个《不插腿》
出品:京文
这张两年前就已经完成的专辑,可以看做是超级评委胡吗个的虚构自传三部曲之三。他秉承了“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玩法”这个本土化实验准则,发扬了《一巴掌打死七个》的艳俗气息,收敛了一度被滥用的拼贴手法,在生硬的电子音色和奇异的实验音效之间,玩出了又一场反知识分子狂欢。
以上的话,我自己都听得累。
胡吗个在唱片里调戏了自己,更别说满街的土鳖和时尚,他就是目光敏锐,但决不会死磕的中国人。事实上,这就是一些在搞笑和讽刺之间摆荡的故事,有时候失于轻浮,有时候又一针见血,对象是小资和小知。当然胡吗个已经是其中一员了,他的嘲讽像是自嘲,他的音乐游戏显得越来越孤独——他不是Tujiko Noriko,也不是Prince Paul,当游戏者离开了场景的时候,业余态度可能是贫血的病因。我被他无师自通的音乐禀赋所打动,但的确不能认同这种有限的开心——要么就别要歌词,反正音乐本身是非常好玩、奇异的。那些采样、嫁接、实验、怪异,本来应该忠诚于音乐(或声音)语言自身的秩序,但现在更多地担任了反讽的职责,各种声音携带着自己的背景、文化属性和符号体系,在一个分明是文学的场域里相遇,制造着冲突和差异,但直觉却被意义给耽搁了,这怎么能不说是一种浪费呢?事实上,《补肾酒吧》和《眼袋双,眼袋单》更接近音乐,因为那时候的胡吗个更放松,更无赖,更能让我想起当年那个勇敢、装傻、土青春绽放的他。
如果过去的生活气息能够回来,或者现在的自娱自乐有血有肉,那么我们可以不只称赞他的聪明。

Dead J《心象》
出品:摩登天空
中国艺人的第一张总是好听的,大约是没时间想那么多,卯足了劲把愿望实现,比什么规划都强。
而Dead J这次拿出的,是一张精神上非常摩登天空,形式上又非典型摩登天空的作品。精神上,是摩登的时髦和轻盈,技术上却并不业余、廉价,在minimal舞曲的基础上,不断重复的脉冲重拍贯穿了整个专辑,但相对几年前的欧洲minimal或者glitch主流,他还加上了更温暖的80年代音色,不光是拍子,甚至还有温暖的合成器长音。这大约是B6、Sulumi以及日本一票新人共同的趋向,Dead J不光是他们的朋友,当然也是其中的一个创作者。
说到“心”,那也是电子乐的心。技术越是普及,也就越是易于表达人性,所以总结地说,这专辑里先是有了重复——生命的律动,然后又有了长音——精神的床榻,这两样是风筝的线,是电子的血。所以Dead J再干净,甚至有了一些夏日旅游般的苍白的干净,也还是要让声音往心里去的,所以第6首的空虚开头,慢慢也就得到了后半部分的趣味和风格——尽管有点勉强。如果说虎子正在王磊和fm3之间挣扎,那么Dead J也有一种既空灵又时尚的尴尬,因为时尚是电子乐的坟墓,他可能还没有意识到那些已经泛滥了的laid back手法,其实只是前人革命的皮毛,而心所能容纳的,要比干净地完成作业更多。
但不管怎么说,我喜欢他的整齐,没有个性,但至少不被繁花似锦的废话所淹没。对一个曾经躁动凶猛,对电子乐了解很多的人来说,一心一意雕刻这片鲜花、月影、流水和玻璃幕墙构成的风景,实在是值得表扬的。至于最后3曲的气度,人声采样的手笔,属于拔份儿,有前途!

合辑《谁是崔健》
出品:京文·嚎叫
翻唱不是超女,它考验风格,套用里尔克的诗,谁在此时创造,谁就继续摇滚,谁在此时没有自我,谁就不如从此歇了。
所以听到银色灰尘的时候,才知道张琪不是最过分的,后者的不自信,把一首好歌弄得像是练习曲和扒带子的大杂烩,而那个除了化妆什么都不会的乐队,则用廉价的音色和弱智的节奏加上古典和声,荣登了本周最浪费时间奖。这是说音乐,其实中国摇滚乐的麻烦,还可以从泡泡糖和杨天宁的演唱中听出来,那种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完全是内心深处对别人形象的迷恋造成的,老崔摇滚多年,居然带出来一帮丧失自我的后生,真够郁闷的。
这里面最好的是挂在盒子上、1979和夜叉(虽然人声没有录好),如果隐藏不是过分追求相声效果的话,也是精彩的。挂在盒子上发扬了70、80年代英国的矫柔造作和21世纪美国的时尚想象力,这种被称做future rock的玩意,实际上也可以说是旧浪漫和新独立的结合、剑走偏锋的古怪精灵,反正kidult已经天翻地覆,他们的成人童话迟早是要像奈良美智和村上隆那样热门的。1979保持了朋克精华,又出人意料地感伤,吉他和唱有几个四两拨千斤的瞬间,这意味着有些人从北京朋克的规定动作中解放出来了……而夜叉,除了重,他们还有音乐。

戈多《戈多》
出品:Godot Records
后摇滚……如果一个后摇滚乐队的吉他手一点也不“后”,而是在前面搞情调,那麻烦可就大了。还好戈多并不是一支典型的后摇滚乐队,而且他们有两个吉他手。
但舆论还是一致认为,戈多是一支后摇滚乐队,而且是最标准的。这个意思就是说他们没有风格,成了标准化的产物,大家不必当真。事实上,后摇滚乐应该是结构上的开阔和蔓延,是语言上的革新和美学上的雅皮,是态度上的勇猛和能力上的兼容,但这是一支以吉他分解和弦、以回荡着的零落旋律为主导的像后摇滚的专辑,这个主导的本质,和slowcore没有什么区别,不管他们有没有唱、歌有多么长。那是相当传统的情调和调情,用心在气氛上,而气氛过分依赖一件富于表现性的乐器,没有充分开发其他的声音,可见中国还不那么后。
后不后的,不重要,除了第2曲,其他的都像模像样,大气、连绵、清澈(当然,录音和制作并不清澈),激情有来有去,有起有落。贝司催着鼓点和吉他,逐渐昂扬起来的时候,声音成簇,超越了传统乐曲,可以形容为海面的荡漾。尽管在每一次高潮像要到来之际,你都会发现两把吉他的关系过于单调,这限制了真正的开阔,所以那些鼓主导的段落会更爽一些……无论如何,他们很国际化,且坚定,许多后来的年轻人,将受益于此。

周云蓬《沉默如谜的呼吸》
出品·摩登天空
盲诗人周云蓬长期以弹唱为生,他是地下圈颇受敬重的一位草根歌手,这张专辑也说明了他颇受文艺青年喜爱的原因——安静的抒情和真诚的叹息。
但这并不是一张值得保留的唱片,它只是摩登天空众多小样中的一张,制作不是简单,而是完全放弃。而这并不能阻止老周冰凉哀伤、沉得像水底水草一样的歌唱,我们能够从中听到,或者说揣摩到一个真实的灵魂,也能够绕开制作的粗糙,直接为感动背后的乏味而惊讶。问题是出在人声上面。我们能够体会到的痛苦,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多。他有一种强烈的仪式感,对“我”和“我们”的痛苦过分看重,形成了严肃、沉重的表情,但坦率地说他在努力进入一个他并不能够胜任也并不需要进入的领域——庄严的官方戏剧、宏大叙事、人艺表演模式。老周的演唱,就像所有被剥夺和忽视的人的发言一样,是连个性都被剥夺了的;但如果这样再唱上10年,岁月让他放下了苦闷,美声也会变成顽固而独特的风格。所以说,人声不像别的乐器,它是灵魂。考虑到杨一都用了10来年才去掉身上的文艺腔,老周还有时间。
除了人声,还听得出老周在努力拓宽自己,有犀利的键盘音效,也有艺术的停顿和气氛,甚至还有最后那首表达了他的另一面,颇小资、颇曲折的《蓝色老虎》。当然,他的吉他并没有达到适合自己的程度,技术不是问题,合适才是境界。就民谣而言,他刚开始。

腰《我们究竟应该面对谁去歌唱》
出品:摩登天空
刘涛不是不知道自己唱得像吴吞和左小祖咒,但他,还有他们,决定这样做了,因为那是一些值得公然学习的榜样,甚至是致敬的对象(《再见》)。还有胡吗个、谢强、虎子、宋雨哲、黄梁,还有从暗夜公爵的吉他到木马的鼓……但多数不是学习,而是想到一起去了。
因为大家都来自同一个亚文化、同一种语言策略、同一类美学、同样的政治意识、同样的态度。比如说仿美声和口号腔调里面的批判,比如说混沌沉闷的90年代另类风格所折射的中国地下美学,比如说贝司的阴郁和吉他的诡异——一种自产的歌特、本土的工业,等等。2000年以前,这些成为了中国摇滚乐最突出的特点。当然,为什么腰会集中这么多特点,这值得探究。
90年代,Jean’s Addition这样的乐队给了我们异曲同工的病态能量,这是一种治疗,也是进攻;然后,用曲折的歌词,中国乐队表达着曲折,但是不可抗拒的愤怒。腰是最后一支90年代乐队,他们保留了那个时代新青年的曲折、严肃、责任感,还有赤裸裸的悲伤,而其他人都更从容了。也许是责任感让他们没敢承认自己是艺术家,所以这专辑尽管很结实很有分量,透着云南的倔强和地下的狠,但还是放不开,只满足了自我分析和自我批评,而没有想到自己在摇滚——并因此缺乏有别于榜样的特质。

兰州噪音协会 + Marqido《放肆》
出品:U-Head
沉默两年以后的兰州噪音协会,终于在2005年开始演出,并发表了第13张专辑《放肆》,和上一张《盲僧游·兰州现场》(欢庆的凹凸工作室手工出品)一样,又是合作的结果——2005年5月,“新北京新声”的第二天,他们和刚认识的日本笔记本音乐家Marqido录了这张。限量100张。
四曲,每首由兰噪的一人和Marqido的power book合作:别峰的效果器、周进的吉他、柿子的鼓、谷子的小提琴。那些原本生硬单调的噪音,被Marqido用最简单的方法控制,硬是把较劲用的材料玩成了可爱的,随即在任性的重复和机智的转折上小跑而去,简单到笔记本都浪费的地步。而别峰的沉着、周进的严密和起伏、柿子的聪明、谷子的趣味,都一览无余。如果说《伤春慵》那首是抽象吉他和天真噪音的复古,那么《千结苦》就是自由爵士时代的儿童游戏,一种松弛随兴的气氛贯穿始终。结果是明朗、舒畅的,也因此放弃了紧张的冒险,兰州噪音协会很少这样放松,还是要感谢Marqido的可爱——可爱中又透着狠劲,一旦咬住一个节奏,就着迷地整下去,在你上瘾之前,又保证转向另一种动静。他专注。
长时间的离开,并没有让兰州噪音协会失去听众,事实上,那些铁杆的实验乐迷正在打听这张唱片,他们享受得了以前的晦涩,也就会为这次的简单而微笑。

Sulumi《visit/partial works/remix》
出品:山水
用可爱已经不能概括山水唱片了。随着这个厂牌的建立,孙大威(Sulumi)眼看着一个充满暴力快感的breakcore场景,变成了天真烂漫的怀旧电子。眼下,这一代,这一群电子艺人,都是既能豁噪,又爱天真的两面人。
Sulumi请了几位朋友来做remix,像日本的Amnjk、上海的B6、北京的me:mo,共计7首;另有9首自己的原作。像是一次小小的、谦逊的自恋。风格多样,但都是随喜,保留了原来的气质,亮度、糖度都大体一致,只是各自有各自的密度和结构。B6那首完全是鹤立鸡群——如果这样说不是贬低其他人的话,玲珑而自由,小中自有乾坤,像一个可以从外面压缩折叠的神秘空间。至于CDR那首,又偏向折腾听神经的路子,让太阳穴隐隐胀痛却说不上哪里不对,是靠少量的偏执的反复,和纯洁的音色造成反差,属于披着羊皮的狼。
圣诞快乐孙先生,Sulumi给第9首起了这样的标题——当然,所有标题都是英文的。他已经是中国独立音乐一位重要的角色了,最近的现场也非常老到,漂亮的动机让人目不暇接地流转着,随便哪一段都是爱丽斯漫游仙境。圣诞节到来之前,这张专辑还可以充当许多节日和聚会的party音乐,梦幻而不油腻,华丽而又孩子气。其实,各大城市都有许多人正在返回童年,相对高科技的艺术,他们宁肯用任天堂游戏机创作,相对这个重的社会,他们宁肯轻。
祝大家童年快乐!

军械所《斗争》
出品:RHC国际联合唱片/密贴文化
军械所从豪运出发,稳定前进,终于在第6届迷笛音乐节前发行了第一张专辑,可贺。
目前最火热的重摇滚现场,军械所占其中一份。力量金属不是什么新鲜物种,但当年那骨头皮发麻的激情,还是伴随他们到了今天,潮流过来过去的,舞台前玩命冲进mosh pit的小子们越来越多,军械所已经起范儿了。
这专辑的制作,从技术上讲中规中矩,干净利落又透着硬气。但录音师兼制作人老哥好象从某个时代以后就不太在意摇滚乐的发展,以至于过分保守,浪费了好些惊喜。作品的整齐,让人会长出一口气,说:“总算有一张说的过去的专辑了。”而且,随着弹性和力量起舞也是件开心的事,他们不是那种拖泥带水还说自己地下的面条金属。应鹏的唱,听起来不错,猛,像,但问题出在太像上,底气不是自己的,他还有很大发展空间可以探索。吉他当然是一个重点,刘立新属于扬长避短的那种,演奏得狠,但不炫耀力量,有时候一口气耍下去,又快又华丽,很醒目,比如《觉醒》。至于歌词,当然那主要是态度,是理想,但革命是要流血的,要么就于无声处给人听雷,仅仅喊是不够的;要么就喊别的;这就是该具体的地方抽象掉了,可见一代愤青的生活也还没有回到细节里去。
这些作品是一个特殊阶段的见证,在中国摇滚乐的愤怒还没有完全变成宣泄和消费品之前,它从赤贫中爆发出来,简单,倔强。

麻沸散《失控》
出品:nojiji.com
你会很惊讶吧,还有这样的乐队存在?
90年代末期,第一代地下乐队普遍追随的地下、恶搞、激进、朋克、硬核、grunge、吉他噪音这些事物里面,充盈着暴躁的、以反抗为欢乐的、大声嘲讽的战士风格。这些乐队并不是都像Fugazi那样出名,但却是重要的群体力量,和文化种子。
麻沸散是一群水浒人物,在霍营已经和时代接轨的情况下,他们还安然地呆在人群的旁边,粗糙地笑着。这张用廊坊室作发印务有限公司生产的B6型信封包装的专辑,绝对是一种本土化的地下风格,就像《西雅图少林寺》这个标题一样,怀着放肆的活力。但鼓总是太单调,且不靠谱,玩命尖叫的主唱显得过分兴奋,吉他横冲直撞……所有乐器都被在肾上腺素过量的情况下使用,最后你不得不被他们灿烂的“噪起来”的神采给逗开心了,你摇滚了。你开始考虑,这些既不像Shaggs 也不像The Hives的土而过时的炸药,甚至还松散重复,笨手笨脚,为什么还能从里面透出一股劲?
所以说不成熟不合时代节拍录音不过关的音乐,也能给人正面的力量。所以反过来说,这次对失控的追求是失控的,他们迟早会发现自己的能量可以从新的音乐语言上释放出来,否则,社会为我们保留了这样的游击战士,难道是给徐克选演员预备的?

王长存、金闪、SIC、钟敏杰《四季》
出品:Artscope
这是一个新的多媒体/声音艺术厂牌,在杭州。这套双张唱片的4位作者,都是新一代,或者说第一代用“声音艺术家”来界定自己的艺人。作品不只是有品质,而且有老成的、大胆的风格倾向。惟一的遗憾是,设计太草率,总共7首,却都没法和作者对上号——或许都是合作的?
第一张第一曲是城市音景的集合,从吃饭的悉索、街上的汽车到烟花爆炸、呕吐和呼噜,夹杂着幽暗的调变,大段的拼合与细节的榫合,既见功底又有气魄,像是王长存,值得反复品尝、赞叹。第三曲,微弱、渐强的低频潮汐与轻盈的装饰相并行,简单、克制。第二张的三首都很美,先是轻幽的高频正弦波和原音调变在奢侈的空白间起落;第二曲是包含了鸟鸣和雨声的音景,连录音时衣服的摩擦声也没放弃,到了后半段黑暗氛围式的长音,便显出这些匠心的巧妙,那完全是真实与虚幻抽象的互换——软件改变了我们对世界的感知;最后一曲有20多分钟,大概是钟敏杰的手笔,听起来像在飞机机舱里享受着白噪音黑噪音粉红噪音的齐奏,听晕了之后便又转到明亮的、闪耀摇动的大片哗啦中去,那是沉稳的、严谨的、充满存在感的声音作品。
从唱片概念的角度而言,《四季》是失败的——除非我拿到的还不是正式出品——但就作品而言,那种保守的趣味和低调的风度,都相当迷人,甚至庄重得让人起了敬意。中国的声音艺术,已经散发出一种来势汹汹的气息了。

合辑《摩登天空·5》
出品:摩登天空
在摩登天空完全变成英国流行乐集散中心之前,他们已经紧紧抱住了时尚,所以没人在乎那些歌曲的产地、英文的发音,以及牛奶@咖啡和周先生是不是唱得太过矫情。
除非你质疑时尚本身,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时尚。尤其是当那些英文越来越不像中式英文的时候。
但毕竟超级市场是醇的,新裤子是坎普的,声音玩具是鹤立鸡群的、诗的、安慰的,毕竟来自地下的重塑雕像的权利简洁而坚硬地刺激了神经。这个合辑的编选原则,当然不是音乐,而是风向,真的假的,反正一样卖。但在廉价、怩捏的时尚批发市场里,听到一两首真正动人的歌,触摸到艺人的“气”,也的确算值回了银子。何况,最低限度,这个合辑也能说明我们的乐队已经开始自圆其说,甚至玩得出一些漂亮的桥段,比如苏菲花园装饰性的吉他。这种技术上的进步,也算是铺路、立功了吧。
重塑雕像的权利的独特之处,是鼓带来的疼。声音玩具的杰出,是因为主唱不是在处理而是在投身于演唱,以轻胜重。超级市场的确是西化,可是他们有一贯的怀旧、模糊,就像歌词里的愤怒和悲伤一样让人动心。清醒不但找回了一点以往的诗意,而且就像清醒乐队的模仿秀冠军,甚至青出于蓝,更有繁复浪漫的层次,让人大感歌坛之欣欣向荣。
说真的,时尚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走了《走了》
出品:Sound Record
经常有人说起走了,但很少有人听过。这是西安的低调乐队,很少听说他们的演出,也没在什么合辑里见过,甚至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还存在。
而“低调”究竟对应着西方的哪个音乐标签,至今还没有定论。它是歌特、sadcore和黑暗民谣,也可以是某些后朋克或shoegazing式的白噪音乐队,用在走了身上,其实就是放慢了速度、减弱了气势的歌特,模糊了太过类型化的那些元素,又用典型的歌特抒情嗓子唱出虚无的歌词。人们会用木马来比较,但他们没有木马的明星潜质,木马是爆炸的星,他们是沉溺在悲哀中的诗人。那些歌词里也有爱,但不是可以分享的,甚至不是可以保留的,是注定要被怀疑和放弃的。“我们头上都有顶相同的帽子/在那里面生长出蓝色的玫瑰花/所以我害怕/亲爱的/请你抱紧我”,你看,他们制造了紧张的鼓声、空旷的空间、叙事的贝司和阴森的吉他,只是因为害怕。
这专辑会让人想起青岛的黄梁公主、北京的暗夜公爵,还有早期的PK14,在那个黑、苦、压抑仍然是一种美的年头,摇滚乐就是这样一直向下,而不提供力量。事实上,它是2003年的作品,延续着更早一些时候的风气,那时候地下摇滚充满了自我探索和自我治疗的声音,它能让一些人哭得很彻底,但不指出明天的方向。我很想知道他们后来的发展,是丰富了起来、深刻了下去,还是继续着单调的根音、经典的和弦,在深邃的空间里保持孤独?

Amoeba《Improvisation》
出品:Self Promo
冯昊,设计师,实验乐手,曾经在不同风格的短命乐队中演奏。这次出现在Amoeba名下,担任吉他、采样、人声和效果,另有Wang Xuliang担任贝司和采样、Li Qing演奏笛子。典型的一次性即兴组合。
只看封面,还以为是Improvised Music from Japan和AMOEBiC这两个日本厂牌的出品。但当然不是。那是即兴大国,Amoeba和我们都还嫩。但大狗叫,小狗也要叫,三人在没完没了的鬼片笛子和松散噪音之间,仍然玩出了不少精彩的篇章。如果说录音和制作出现了太大的缺陷,那么至少方向还在,一头扎进效果器的噪音河流中,贝司晕忽忽地进行着,抵挡着偶尔暴烈起来的噪音,而采样像是梦——对话、闲谈之类的采样,永远都会像是从抽象世界出发的梦——笛子在延伸,除了延伸还是延伸,很快黔驴技穷,只好继续延伸。这种政治上正确的噪音是无力的,它不够晕,也没法醒过来,所以吉他成了救星,当叽叽喳喳的吉他扭起来的时候,音乐就有了深度和动力。
乐器没有表现出演奏技术,也没有超越技术而发明新的用途,这是致命的。
但即兴就是这样,除了追求正确和完美,人还有很多事情值得去尝试,所以除非更多的人也变形、加入,否则没有希望可谈。在漫长得有点罗嗦的这张专辑里,充满了外人所不能了解的演奏的快乐、因为未知而丰富的快乐,这快乐需要更多的下一次,才能向外散发。

Simon Ho《Signal》
出品:Noisy Neighbor
香港不是只有人山人海。
Simon Ho悄悄走了一趟德国路线,把Raster Noton那一路的极简精神拐跑。连专辑标题都叫“信号”,又可见追随科技美学的坚决。这一路子的音乐,除了噼啪的glitch、高频的正弦波、丁冬的电子耳鸣、难以觉察的低频潮汐,似乎没有太多素材可选,而规整的脉冲节奏,也只能在post-techno或者传统极简派之间打造结构。少就是多?不,少就是少,很难的。
Simon开始得很慢,一点点,一点点把声音放进去,用它们的重复留下伏笔,这里那里,伏笔扯开了空间,空白也就跟着增长,直到空间里又加入了时间的因素 ——但不是旋律,是声音的消逝和再现,当脉冲构成的节拍停止,幽静的长音就变成了记忆和情感的坐标。然后,毕竟不是科技而是音乐,他也考虑到了音高和声之类的关系,并且果然用到了传统极简派的手法,像是Steve Reich在声学物理实验室遇到了松原幸子。
但最值得关心的,却是他用到的一些不那么数字的元素,尽管轰隆隆的长音和沙沙的白噪音也是数字的,但却有一种手工的感觉,像是放弃了软件而用手拧着信号发生器和调音台干出来的即兴。这是玩具的感觉,而不是德国人那种清澈见底的科技美学。这让我想起马来西亚的利光(Goh Lee Kwang),虽然他主要玩模拟噪音,甚至有些harsh noise的样子,但都善于扬长避短,提炼境界。Simon毕竟不是Alva Noto,他只是略微用了些拍子,然后越来越少、静,越来越专注于单一素材,像是连可见的“美”都放弃了的日式正弦波。
信号不多,但用得巧、干净、专注,有种坐怀不乱的精妙。这又是另一种节约,对美的节约,也就是传说中的美德。即便,少到了淡的程度。